2015年，15岁的邓丽娟羡慕死了体校的同学，因为他们可以不用整日坐在教室里理头苦读。为此她也选择“转型”为看起水更轻松快乐的“体育生”。
快乐吗？那自然是有的；轻松吗？怎么会。
当昔日奋笔疾书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校园，或进入社会、或回归家庭时，她却依然日复一日地闷着头在单一的赛道上往上爬。千百次的练习，磨出厚茧的指尖，只为了到最后0.01秒的进步……
今年9月24日，邓丽娟（中）在攀岩世界杯女子速度赛上收获冠军。图/新华网
从2016年全国青少年锦标赛上以80多秒的成绩完赛，到2022年赛季以6.55秒的成绩创造新的亚洲纪录。邓丽娟已经在赛道上爬了整整6年。
这6年，有迷茫有挫败，有遗憾有荣耀。这6年，邓丽娟完成了从小镇女孩，到国内女子速度攀岩领军人物的转变。而挑战没有极限，如今，她的目标瞄准了远超世界纪录（6.53秒）的6.3秒。
哭着哭着，站上了世界杯领奖台
9月24日，2022国际攀联（ifsc）印尼雅加达世界杯速度赛落幕，邓丽娟最终以6.666秒的成绩站上冠军领奖台，为自己的2022赛季画上完美句号。本赛季的四站世界杯比赛中，邓丽娟斩获了其中三枚金牌。
在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上，初出茅庐的邓丽娟与队友们在攀岩速度接力中遗憾摘银。时隔四年，她终究还是让国歌在雅加达上空奏响。曾经的泪水，已变成举起金牌时淡然的笑容。
“四年前，入选雅加达亚运会的最终大名单对于我来说像个梦一样，从第一次入选到站上赛场，我都懵懵懂懂。”邓丽娟告诉记者，“从始至终，我都从未想到过，能参加那一届亚运会。”
攀岩世界杯，邓丽娟（右）一马当先，将对手远远甩在身后。图/新华网
2018年3月4日，第十八届亚运会国家攀岩集训队选拔赛在重庆举行，速度项目的女子前４名将入选亚运会国家攀岩集训队，邓丽娟在本场比赛中获得第三名，顺利入围。第一次队内选拔赛，女队共有11人参加，将根据比赛成绩淘汰一人，邓丽娟位列第十，踩线过关。第二次队内选拔赛，由于队友状态不佳导致失误，邓丽娟再次擦边过关。
“我好像一直在被淘汰的边缘，又一直能幸运地进入下一轮。”再回想当时，邓丽娟依然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。
但真正入选最终大名单后，害怕的情绪在她心中远超过意外和欣喜。当时邓丽娟正式练习速度攀岩的时间还不足一年，从未有过大赛经验。她似乎并不像大多数，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果敢和勇猛，相反一路走来，她总是小心翼翼，不断试探着自己的能力和极限。
邓丽娟蓄势待发。供图/邓丽娟
“雅加达亚运会的时候，我都是边爬边哭，每一轮爬完下来都在哭。”邓丽娟说到，“一共比了7轮，预赛时感觉还行，但是从八进四开始，每一场都觉得压力很大也很紧张，虽然队友们会一直鼓励我，但是忍不住地会哭，整个人都在发抖。”
雅加达亚运会速度攀岩女子接力决赛，是邓丽娟人生中首场大赛决赛，她站在赛道前，整个人都是放空的，全世界只剩下计时器的机械声，眼睛死死地盯着赛道上的队友。“现场氛围很热烈，我能感知到队友在说话，但完全听不见，只能自己看上面一个人爬完下来，然后自己马上继续跟上。”
结束雅加达之行，捧着那枚既珍贵又满是遗憾的银牌，邓丽娟没有踌躇满志也没有变得更加自信，她反而更不想比赛了。“我觉得去外面好累。”邓丽娟说出了心声。
汗水顺着邓丽娟的脸颊滴落。图/新华网
自那之后，她也确实再也没有可以出国比赛的机会，直至今年。
这四年里，她一次次刷新全国纪录，一次次比出超世界纪录的成绩，一次次站上冠军领奖台，一次次面对镜头说着自己新的追求，她也在变得更加稳重、更加成熟。
“四年前的我，更像一个小孩。一个人从乡下县城到大城市，感觉外面的新世界都有点奇奇怪怪。”邓丽娟说到，“现在可能心里更有底了，思想上也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。也许还是不能自如地应对一切场合，但到了赛场之后，会感觉所有赛场都是一个样。”
邓丽娟（右）与队友龙金宝（左）一同展示攀岩世界杯金牌。供图/邓丽娟
7月1日，2022国际攀联世界杯攀岩赛首站比赛在瑞士维拉尔举行。由于此前在海南测试赛时受了伤，邓丽娟的状态并未调整到最佳，但最终还是以6.87秒的成绩夺冠。
“这个成绩一般吧……”邓丽娟表示，“因为整个比赛都没有放得开。每一次把自己拉起来的时候都感觉特别费劲，从测试赛受伤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，一直在养伤，好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，最后决赛碰到计时器的一瞬间，我就觉得拍板的那一下把所有力气都用完了。”
到法国霞慕尼站比赛中，邓丽娟的状态有所提升。那一场比赛，中国队只有邓丽娟一人进入到了女子速度的四强，决赛中她在强大的对手和压力下超水平发挥，刷新了个人最好成绩，并且将女子速度攀岩亚洲纪录提升至6.55秒，与世界纪录仅相差0.02秒。
“遇强则强”，是大家对邓丽娟最直观的评价，这个曾经边爬边哭的小女孩，已经逐渐成长为“抗压型”大赛选手了。这场比赛的超常发挥，也让邓丽娟本人感到意外，“没有想到当时自己隔了这么久没有系统训练之后能够爬到6.55秒的成绩。可能也是因为当时自己比较放松，所以就爬出了一个相对还挺好的成绩。感觉更多的像是被旁边的对手激励到了。”
在国外比赛时，邓丽娟在当地景区打卡留念。供图/邓丽娟
经过8月的休整，9月邓丽娟跟随国家队再次出国比赛，参加了英国爱丁堡站的比赛。这场比赛，她止步十六强。让她感到打击的，并非成绩不佳，而是自己游离的比赛状态。“当时进入比赛场内的时候，就一直觉得自己状态不对，室内的灯光照在我的身上，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梦游一样。”邓丽娟说起那场比赛，还有些不甘，“其实真正觉得被打击到的，是因为我在不该失误的地方失误了。”
结束爱丁堡站的比赛，邓丽娟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一周后印尼雅加达站的比赛中。“备战雅加达站比赛时差不多提前了一周左右过去训练，比赛的时候也能感觉到状态的回升。”邓丽娟表示，最终她以6.666秒的成绩夺冠，在直播间线上观赛的网友们，也奉上了满屏的“6666”为她加油。
从雅加达起步，再回到雅加达问鼎，邓丽娟觉得四年里自己最显著的变化是自信心有所提升，“我其实总是不相信自己，2018年出去比赛时，我最快就只爬过一次8.5秒，但是人家那个时候已经有到7秒多的了。因为看到了自己跟对手之间巨大的差距，所以也承受了很大压力。而现在，会觉得心里更有底了。”
“半推半就”，被“洗脑”的新纪录创造者
如果说湖南省体校的攀岩教练任文成是邓丽娟的启蒙老师，那一直被邓丽娟称为师父的原国家攀岩队教练张宁则是她的“伯乐”。
“我上高中后被选进了校田径队，教练天天让我跑步，但我跑不动，还喘不上来气、特别晕，就不愿意跑步。上课时，我也很难回答上老师的提问。刚好当时看到了一个在省体校读书的同学发回来的视频，他把他在体校的生活描述得非常让人向往，我的好朋友也是现在的队友李小玉也在省体校，她也跟我说攀岩队挺好玩的，于是我就跟当时的老师说‘我也想去’，所以就这样子到了任教练的队伍上，练起了攀岩。”寥寥数语间，邓丽娟概括出了自己走上攀岩路的缘由，听起了颇像个“不喜欢学习”的小孩“误打误撞”的故事。
所以，当新鲜劲过去，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的邓丽娟，开始无止境地想家。“一两个星期左右就开始非常想家，每天晚上训练完就开始跟我妈打电话哭。”邓丽娟告诉记者，“也想过：就回家吧，别练了……”
邓丽娟准备出发。供图/邓丽娟
2016年，攀岩项目正式成为奥运会比赛项目。邓丽娟第一次觉得，这个项目好像有些“奔头”。但这一想法，也就一瞬间。用她自己的话说，“我总是三分钟热度。上一秒觉得‘我不行，回家吧’，下一秒又会觉得，‘我还行，再练一练’。”
就这样坚持了两年，2017年湖南省与国家体育总局达成合作，成立了湖南攀岩国训队，邓丽娟也入选了省队，并在年底参加了贵州安龙国际攀岩精英赛。张宁通过电视转播观看了比赛，发现邓丽娟在速度比赛中的一个起步动作与别人都不一样，所以将她招入了国家队。
入选国家队一星期后，邓丽娟完全跟不上队内的训练进度。此时，张宁才发现，原来邓丽娟此前并不是练速度攀岩的选手。于是在练习两年后，邓丽娟正式转向速度项目，开始从“爬楼梯”等基础训练重新学起。这个曾经跑步会头晕，幻想着更轻松快乐的体校生活的小姑娘，成为了一名职业运动员。
邓丽娟挥手致意。供图/邓丽娟
“其实在体校的时候，任教练就经常带着我们拉体能，天天跑步。”邓丽娟说，“从正式入队后，我就意识到这不是我以为的训练生活，但我的的确确从中收获了很多。后来进入国家队，教练们都觉得我的基础底子是很扎实的。”
在更具针对性训练体系下，邓丽娟在速度项目上的天赋逐渐展现出来，开始频频在国内赛场崭露头角，并在雅加达亚运会上获得了银牌。结束亚运会回到国内，进入2019赛季，邓丽娟在国内赛场渐入佳境，她给自己定下了要爬到7.3秒的目标。
实现目标的日子来得很快，在2019年的一次训练赛中，她就完成了这一目标。看着教练秒表上的数字，她知道自己有了再次面对比赛的底气了，也从之前不想出去比赛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。“爬到7.3秒的时候，就想出去比赛了，想再去比世界杯。因为在2019年世界攀岩世界杯中国厦门站比赛中，我输印尼选手艾丽斯·苏桑蒂·拉哈尤（当时的世界纪录保持者）一点点，有点不服气。”邓丽娟说。
邓丽娟曾多次打破女子速度赛世界纪录。供图/邓丽娟
抱着这种不服气、想要超越的心态，邓丽娟一头扎进了赛道。最终，她在2019中攀联赛6站比赛中5次夺得冠军，位居联赛女子速度积分榜首位，成为当之无愧的中攀联赛女子速度之王。
而2020年则是邓丽娟的“表演之年”，2020年9月26日，在2020中国攀岩联赛西藏林芝站速度决赛中，邓丽娟以6.98秒超越了由艾丽斯·苏桑蒂·拉哈尤在2019年厦门站比赛中创下的女子速度攀岩世界纪录。随后在10月4日的2020中国攀岩联赛总决赛中，邓丽娟以6.74秒再次超过世界纪录。
此后，邓丽娟没有给自己定下更具体的目标，而是不断刷新着自己的最佳纪录。2021年在中攀联吴江站和淮安站比赛中，邓丽娟分别以6.74秒和以6.67秒超当时的世界纪录（6.99秒）的成绩夺冠。今年在世界杯法国霞慕尼站中，邓丽娟先是在预赛中以6.74秒创造了新的亚洲纪录，随后在决赛中，以6.55秒的成绩夺冠，并刷新了由自己创造的亚洲纪录。这一成绩距离如今的世界纪录，仅差0.02秒。
今年11月17日下午，参加体育湘军“四进”活动时，邓丽娟为湖南师范大学附属滨江学校的学生上攀岩体验课。摄影/叶旋
所有实现自我突破的比赛中，给邓丽娟留下印象最深的，是2020年吴江站的比赛。“在2020年莱西站比赛结束后，教练组为了改了后半段的攀爬动作。然后自从改了那个动作之后，就一直没有爬得特别舒服过，然后成绩也一直被压着。到吴江那一站时，相当于是从预赛到决赛，整个人一直都是在状态的那种，因为爬得也比较舒服，然后成绩也是比较理想。”邓丽娟说，“其实越到后，每提升0.01秒都很困难。”邓丽娟表示，“但我现在的目标是6.3秒。”
从最初需要用一分多钟完赛，到追求极致的6.3秒。邓丽娟一路走来，经历了无数次的反复。“我总是相信自己能行一下，又觉得说我好像还是不行。每次在训练的时候我觉得我不行，也会想赶紧退役算了。缓过劲来了又觉得不行，我还可以再拼一把。”邓丽娟笑着说，她仔细地剖析自己，“我感觉我一路走来，就像是一直被‘洗脑’的过程。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行，只是我师父——张宁教练会一直在身后鼓励我，不断地跟我说，‘你可以’‘你能行’‘你很厉害’‘你能做到’。我像是半推半就，在坚持和放弃中不断挣扎着走到了今天。不过我现在成长了，我会更把精力集中在自己身上。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比，能够不留遗憾，就可以了。”
邓丽娟抵达终点的瞬间。供图/邓丽娟
记者 周雨墨